女兒小豆子現在周歲半，喜歡看書，從幾個月時起就知道一頁一頁地翻書，一歲剛出頭就會把她的小熊小狗小兔子抱在懷裏，面前攤著一本書，小手指指點點，口中念念有辭，已經會講故事了。於是，許多朋友說：有其母必有其女，當媽媽的喜歡書，女兒當然就有基因了！
其實，我與書從小並沒有緣分。小時候父親在上海報社上班，母親在安徽宿縣中學教書，是嚴格戶口制度下正宗的牛郎織女的生活，所以，我與哥哥都被送到淮北鄉下由祖父祖母照顧。鄉下是沒有書的，偶爾父母親寄來的衣物食品會用舊報紙舊畫報包裹，有畫有照片的就被祖母剪下來貼在泥土的牆上當裝飾，沒畫的就被裁成小方塊，做了如廁時的手紙。祖母在世時常常念叨我小時候的事情，說我如何會拉風箱會包餃子，會搖紡車會撚棉花，卻沒有如何喜歡看書的情節。雖然沒有書，故事卻聽過不少，祖母大字不識一個，一肚子卻都是孝子貞女民間傳說的故事，所以，我的「三字經」以及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教育，都來自於一明一滅的油燈伴著祖母紡車吱吱聲的夜晚，還有暖和的夏夜茫茫星空下的各種蟲鳴。那時，母親學校放假時，我和哥哥就有機會去縣城住上一段時間。哥哥大我三歲，一到縣城，他總是一頭紮進街頭擺著的小人書連環畫的攤子裏，兩分錢可以讀一本。錢有時是他沿著鐵路揀拾運煤火車上掉下的煤塊換來，有時他私自從母親的錢包裏拿來，?此沒有少挨打。我偶爾也如同跟屁蟲一般與他同去小人書攤，和他一起看一本書，什麼《鐵道遊擊隊》啦，《地道戰》啦，《紅魚洞》啦，我的革命知識最早來自於街頭的小人書攤。
真正開始與書打交道是八歲時，母親終於把工作調到上海，我與哥哥終於也與父母親團聚。父親有一個又重又厚的大書櫥，當時文化大革命還沒有結束，父親大書櫥裏的基本上都是禁書，對我來說，卻如獲至寶。於是，我的藝術文學的?蒙教育，都來自於對那大書櫥中禁書的翻閱，其實，裡面的許多書，是少兒不宜的。一開始我專挑畫冊看，達文西，提香，波提切利等義大利大師都是那時候就知道的，有時也覺得那些裸體畫有些腐朽有些反動有些黃色，看過後要在上面用紅筆打個大叉（現在還證據確鑿）。又過幾年，就開始讀書櫥中的文學作品，哥哥喜歡的是《西遊記》《封神榜》《三國演義》，我喜歡的是狄更斯，雨果，托爾斯泰。所以，我最早接觸的外國文學，就不只是《牛氓》和《鋼鐵是怎樣練成的》。那些外國文學名著中，有一些是五十年代翻譯出版的，但是大多數出版於六十七十年代，我記得許多書的扉頁上都印有「內部發行，供批判用」之類的大字。當然，那時正流行「學好數理化，走遍天下都不怕」的口號，這些書都是偷偷讀的，也有過幾次故事情節所逼，晚上不敢開燈驚醒父母，在月亮光下拿著放大鏡讀書的事。
後來，考進復旦大學中文系，讀小說名正言順理所應當，於是，就把名著從圖書館一摞一摞往宿舍裡搬，那時候的最高記錄，是一天可以讀上一千頁。我的專業雖然是中國文學，但是對西方文學也同樣喜愛，所以，大學畢業打算讀碩士時，選擇了比較文學，心想這樣東方西方都能讀到，一舉兩得，豈不最好。碩士讀出來時，我也意識到自己不是扎扎實實做學問的料子，永遠寫不來引經據典充滿註腳的論文來，也沒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去吃學術這碗飯。所以，1991年赴英時，想到要讀一個實用易找工作的專業，就挑中了電子資訊科學。
於是，到了倫敦，就陷入了生吃硬啃電腦技術的苦差事中！此外，還要打工，還要學英文，讀文學作品幾乎不可能。然而，過去所讀到的那些名著卻在倫敦街頭活了起來。這個古老龐大的城市似乎每一個街角每一棟建築都有一個故事，這才明白「讀萬卷書，行萬里路」的道理，原來對許多書的理解，只靠讀是不夠的。
那時，好友安迪正在《文匯讀書周報》做編輯，他比我要更崇拜英國文學，來信老是問我約翰遜博士和鮑斯威爾見面的小酒館去過沒有？狄更斯走過的街頭去走了沒有？王爾德被逮捕的飯店被發配的火車站瞻仰了沒有？伍爾夫的布魯姆斯伯里朝拜了沒有？前拉斐爾畫派的紅髮女郎認識了幾個沒有？他的腦海中有一張文學的地圖，似乎是?了回答他的許多問題，我也就去尋找文學的倫敦。於是，他開始請我?《周報》寫些小文章。那時，我對英國的文壇新事並不很瞭解，對於英國的社會也不太有認識，所以，最早開始寫倫敦，大多只是記憶中的文學名著的複述和對應。
後來，北京《讀書》雜誌的編輯讀到我的文章，而他們正物色能寫英倫文事的作者，就找到我，讓我試試?他們寫作。那時馮亦代先生的「西書拾錦」，吳岳添先生的「遠眺巴黎」都是我所崇拜的欄目，自己居然要和前輩們的名字並列，其實覺得壓力很大，當然寫起來也就很小心，每篇文章發出去，總是有些忐忑不安，那時還沒有網際網路電子信，我的文章都是寫在五百格一張的從國內帶出來的稿紙上的，所以，一篇文章寄出去到聽到回音，大約總是要兩到三個星期。《讀書》當時的老總沈公，編輯如一都給了我很多鼓勵，以後大家熟悉起來，他們總是要笑話我：「愷蒂的文章還不錯，但是那字寫得太難看的，錯別字也太多了，白字作者，你堪稱第一！」
終於將一個自己沒有什?興趣的學位讀了下來，同學們都去了倫敦金融城大公司裡面就任高職，或是開了網際網路公司，而我，還是回到自己喜愛的文學藝術的領域裡。有幸在著名的聖馬丁藝術學院的圖書館中找到了份工作，不僅一天八小時能與書打交道，更開始接觸到一些最前衛的藝術家，時裝設計師，漸漸地也就不再是英國當代文化藝術的陌生人。兩年後，又申請到維多利亞博物館中的國立藝術圖書館的工作，那是藝術的主流，也是書的寶殿，善本孤本初版本應有盡有，一般讀者需要各種推薦信經過各種審查才能得見，而我卻能在中飯空閒時就能躲在書架之中觀寶。過眼的書多了，走過的地方多了，交的朋友多了，英國文化雖然於我仍是外鄉的山水，然而，我的目光已經不再是學生郎的仰視，也不是背負著五千年中國文化的斜視，而大多是一種平視，於是，筆下的文章也就多了一些從容和自信。
現在，我與先生女兒一年前搬到南非，這兒每天是陽光燦爛藍天白雲，倫敦的朋友都說我們真幸運，我卻常常想念灰灰的倫敦，那種撲面而來的歷史文化的氣息。倫敦出版的書在南非可以買可以讀，但是那個獨特的城市的氛圍卻很難營造。幸虧，因?工作關係，我每年還得回倫敦三個月，挑選的當然是英倫迷人的夏季。
～～2003年新春於南非約堡
天天爆殺 
今日66折 
博客來
博客來
博客來
博客來
博客來
常見問題
線上客服
客服信箱
